潮新闻客户端 潮评赛选手 徐楚谦
中国新闻周刊近日发布的一则“牛马有的是,驴不够了”的文章标题爆红网络,两天不到就收获转发近三万。对于深谙网络话语体系的年轻一代而言,几乎下意识地就被带入了那个夹杂着自嘲、无奈与共鸣的语境,“牛马驴”这三个字无论如何排列组合,最终都指向的是“我”。
“牛马”这个源于农耕文化的古老词汇,如今已成为继“打工人”之后年轻劳动者用以自我调侃的新标签。超时工作、激烈竞争与价值感缺失的普遍困境被超级浓缩,又很“因地制宜”“地域特色”“历史沿革”地成为中国打工人的标准代号。以幽默化解焦虑、用自贬寻求共情,似乎成了当代上班族在虚拟空间中构筑起的一个临时抱团取暖屋。只要你与同学同事交谈时触发开关“我们牛马”,所有潜台词便昭然若揭——“被压榨了,烦”。这种心照不宣迅速拉近了陌生个体间的距离,的的确确带来了情感慰藉。
然而问题在于,当这种自嘲成为一种社会惯性并日常化,它所扮演的角色便开始变得微妙。看似是“无害”的抵抗,通过命名隐喻调侃自身的处境,给了人们仿佛夺回了定义权和掌控感的幻觉,事实却以越来越尖锐的劳资矛盾和越来越重的工作负担为之定性——所谓命名上的阴阳怪气,只是一场颅内战役。
那么有价值、有力量的表达在哪里?答案是,落到实处的权益。我们需要扒开语词的迷雾,精准捕捞那个万中之一的、绝对有力的内核,权利的内核——拒绝不合理的加班、争取合法的福利与体面的劳动条件,需要通过清晰、正当的途径去沟通、去争取。但“牛马驴”叙事将这些本该严肃对待的议题包裹在戏谑的糖衣之下。久而久之,抗争的阵地从现实世界转移到了语言的游乐场。人们满足于在网络上“玩梗”,在一次次转发和调侃中释放了不满,也同时稀释了侵犯权益的毒素、消弭了行动的能量。我们必须时时刻刻警醒自身,切莫为了短暂的归属感与社交的方便性而在真正的深渊中沉沦,切忌在群体认同的快感中消解了问题的严肃性与行动的紧迫性。
一个词而已,有这么吓人吗?“牛马驴”叙事的杀伤力在何处?答案是,语言反映现实,语言重塑现实。福柯的话语理论早就揭示了这一点,话语不是单纯符号,而是权力与知识的交织场域,会将特定秩序“自然化”——当我们集体默认并频繁使用“牛马”来自我定位时,我们也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这套话语背后的生物界牛马的命运逻辑:不被鞭笞就是福分,高强度劳动是本分,加班也是回馈公司供养的情分。最初的尖锐自嘲在反复的戏谑中磨平了棱角,其内在的批判性逐渐褪色,演变为一种娱乐话题。当严肃的降为戏谑了,不合理的合理性就更立得住脚了。
5月下旬,一句“马困了就睡觉,牛马困了点杯咖啡”的宣传文案将星巴克顶上热搜,8月31日,张艺兴在深圳演唱会上甚至公开发表“深圳是青青草原,因为遍地是牛马”的言论,似乎未引发同等量级的争议——我们的神经在一次次挑拨戏弄中无奈迟钝起来。从敏锐批判到渐渐“脱敏”,其认知差异恰恰反映了权利水位的下降,曾经的“变态”,在长久的自嘲和默认中慢慢变成了“新常态”。
呼吁大家铲除语言的钢印,并非批判任何在困境中寻求慰藉的个体。但我们必须警惕,不能让这种情绪的宣泄最终沦为对权利的自我缴械。从“佛系”、“躺平”到“牛马”,再到这篇一看到“牛马驴”就会共情的“秒懂”,好处是青年亚文化在不断创造新词以纾解外部世界的压力,可我们必须明白,麻醉的自欺中是无法平等、理性、有力地博弈的,真正的改变终究无法仅靠语言的狂欢。权利的争取最终靠的是严肃的讨论、清晰的主张和坚韧的博弈,我们需要让真话题“上桌”,那么最好让“预制的塑料甜点”离席!
(作者系华中科技大学学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