套筒扳手“咔嗒”一声卡住螺栓,我咬着牙往下压,锈迹斑斑的螺丝终于松动,带着油污的铁屑溅在工装裤上,像朵深色的花。这是我在老顾汽修店当学徒的第八个月,墙角的工具箱贴满了各种车型的贴纸,最底下那张已经泛黄,而每个送修车辆的引擎盖下,都藏着段被焦虑填满的等待。
2021年夏天,我高考失利后没再复读,跟着同乡来到这座城市。汽修店开在国道旁,铁皮棚搭的车间里永远飘着机油味和橡胶燃烧的气息,地上的油渍结了层黑壳,踩上去“滋滋”响。老顾是个五十多岁的师傅,左手手腕有道狰狞的疤痕,他说年轻时修货车传动轴,被铁屑划的。“修车和做人一样,得实在,”他第一次教我换机油时,手里的扳手转得又稳又快,“螺丝要拧到劲,油要加够量,糊弄不得。”那天我把机油洒在了发动机上,启动时冒起黑烟,吓得脸都白了。老顾没骂我,蹲在地上用抹布一点点擦:“没事,谁学徒时没犯过傻?下次记着,漏斗要插紧。”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油,擦过的地方却亮得能照见人影。
汽修店的日子,是跟着故障和车流走的。凌晨三点来修货车的司机,急着赶早班的货;清晨送孩子上学的妈妈,车胎瘪了哭红了眼;暴雨天抛锚在半路的情侣,浑身湿透地等着救援。老顾有个翻烂的笔记本,记着每种车型的易损件型号,哪个牌子的刹车片耐磨,哪个厂家的机油性价比高。“咱修的不只是车,是人家的日子,”他边拆变速箱边说,齿轮油滴在地上的“嗒嗒”声里,藏着他没说出口的认真。有次我修一辆国产车时,把火花塞装错了型号,启动后发动机抖得像筛糠。车主急着去接病人,老顾二话不说,从仓库里翻出原厂配件换上,没收一分钱:“是我们的错,耽误您事了。”那天收摊后,他让我把每种火花塞的型号抄十遍,说“记不住就得练,不然以后害了人”。
送修的车里,藏着许多生活的重量。拉蔬菜的货车司机,驾驶室里放着给孩子买的新书包,说“修快点,赶得上给娃开家长会”;跑长途的大巴车,座椅缝里塞着乘客落下的玩具,老顾总会收好,等着失主来领;我还见过辆破旧的电动车,车筐里的保温桶永远装着热饭,车主是个护工,说“得按时给病人送饭”。有次暴雨冲垮了国道,一辆救护车陷在泥里,急需送病人去医院。老顾带着我们用千斤顶顶起车轮,垫上木板推了半小时,车终于能走了。“救命的事,不能等,”他浑身是泥地回来,抓起水壶灌了大半瓶,“当年我儿子生病,就是救护车及时赶到,现在轮到我帮别人了。”
最难熬的是寒冬和梅雨季。零下十几度时,扳手冻得像冰块,握一会儿手就失去知觉;梅雨季节的零件总生锈,拆个螺丝要比平时多费三倍劲。有年除夕,我们守着店里的炉火,刚要煮饺子,就接到救援电话——一辆小轿车在高速上爆胎,车上是赶回家过年的一家三口。老顾揣着扳手就上了救援车,我在后座给他递工具,风雪打在车窗上,像无数小石子在砸。换好备胎时,车主非要塞给我们红包,老顾推回去:“过年回家最重要,赶紧赶路吧。”回到店里,饺子已经凉透了,可我们吃着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香。
工具箱的抽屉里,藏着许多不声张的体谅。老顾给拉农产品的货车修刹车,总收半价,说“农民不容易”;见刚毕业的学生修电动车没钱,他会说“下次发工资再给”;甚至备着儿童座椅,有家长带孩子来修车,就先把孩子安置在办公室。有次我发烧到39度,老顾让我在休息室躺着,自己一个人修完了三辆车,收工时累得直不起腰,却还笑着说“年轻人体质就是好,睡一觉就没事了”。
去年秋天,汽修店翻新,老顾添了套新的检测设备。他让我学着用电脑查故障码,自己却还习惯用耳朵听发动机的声音:“机器再准,不如经验准。”我在整理旧工具时,发现他的笔记本里夹着张照片,是他年轻时和儿子的合影,孩子坐在他修过的第一辆车上,笑得露出两颗小门牙。“他现在在省城当医生,”老顾摸着照片说,“当年就是为了给他凑学费,才咬牙开了这店。”
现在我已经能独立修一些常见故障了,老顾说我可以出师了。前几天那个拉蔬菜的司机来做保养,说他儿子考上了重点高中,特意送了袋新鲜的西红柿:“谢谢你上次帮我赶回来,没耽误家长会。”我看着他货车里的新书包,突然明白,这些被扳手拧过的螺丝,被换过的零件,其实都在悄悄抚平生活的褶皱——有赶路人的匆忙,有养家者的责任,有普通人对生活的不肯认输。
午后的阳光透过车间的窗户照进来,在油污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。老顾正用听诊器听发动机的声音,手腕上的疤痕在光线下格外清晰。我握着扳手拧下新的螺栓,突然觉得,每个汽修店都是座小小的港湾,而我们这些修车人,就像守港的人,用双手和汗水,让每辆奔波的车都能重新上路,让每个焦虑的等待都能等来安心。
你修车时遇到过让你暖心的师傅吗?是记得你车型的细节,还是在你着急时加班加点?来聊聊吧,让我们知道,每个在油污里忙碌的人,都在用自己的方式,守护着生活的奔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