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的新闻,挺有趣,说的是,一个人花了47万买了部宾利汽车,卖家说是三手车,可是等这位买家过户办证时候,一查却惊掉了下巴,因为上面显示,这车之前已经过了13次户。这位接盘侠从三手直接变成了十三手……
有种说法,“新车落地打八折”,说的是再好的车,一落地它就不保值了。更别说是辗转十几手的车了。当然了,一些经典收藏版的车除外。
一件器物,在使用之后想能保值甚至增值,我想了想,貌似也只有古董和贵金属,可那也是收藏大于实用,对小老百姓而言有点儿不切实际。反而有一种东西,倒是可以试试。什么?
旧书啊!
十三手的宾利,你会觉得被坑,但十三手的旧书嘛,可能就得偷着乐了,翻看上任上上任上上上任的笔记手迹,真是挺奇妙的体验。
先看看台湾文案圣手李欣频老师的这段文字,当时她为诚品书店旧书拍卖会写的宣传语:
过期的凤梨罐头,不过期的食欲,
过期的底片,不过期的创作欲,
过期的《PLAYBOY》,不过期的性欲,
过期的旧书,不过期的求知欲。
全面5~7折拍卖活动,货品多,价格少,供应快。
知识无保存期限,
欢迎旧雨新知前来大量搜购旧书,
一辈子受用无穷。
这段话里,最后一句话,把淘书人的心思看透了。“知识无保存期限”,是啊,旧书里是知识,泛黄书签里是不过期的求知。
所以,有空的时候,就特别爱逛逛旧书摊儿,因为,你猜不到会遇到怎样的旧书,这本书会有怎样的前世,未知中埋有小惊喜,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喜欢旧书的原因所在。
于是,也羡慕藏书家,更羡慕旧书店老板。
台湾旧书店是一张颇具特色的名片,傅月庵先生曾任出版社编辑、总编辑,同时还曾是二手书店的总监,他的文字里就常常有旧书的影子。
这本《一心惟尔》有这么一段,写他梦见书的情景,很有意思:
我是很会做梦的那种人,不过,很少梦见亲人、友人。最多的,还是梦到书。尤其少年时候,漫画书看着看着,一睡着,很快就会进入黑白线条的梦境。梦
里糊里糊涂,醒来七荤八素,自我感觉却特别良好,睡觉也没浪费,一本五毛钱的漫画,一下子多看了好几倍。
中学之后,我还是乱看书,梦却渐渐少了。当时不明原因所在,只觉得可惜。今日回想,却未必是功课压力所致。
有种说法,梦与感应有关,而感应强弱又系于身体干净程度。年纪小,身体干净,感应强些,活得越久,污染越严重,最后就成了“久不复梦周公矣”的孔老夫子了。
我想,所谓“感应”、“污染”,其实是“专心”的另一种说法。
年纪小时,心思纯真,较易凝神专注于单一事物,自然也易于跨越界线,把“日之真实”与“夜之梦幻”给串联了起来。
年纪渐长,看得多、知道得多,心思紊乱黑白想,“不连续的时代”也就来临了。
但也并不是说,从此我就很少梦到书了。而是后来与书有关的梦,相对复杂起来了。
譬如,直到今天,大约每隔三五个月,我就会在梦中逛旧书店,并且总是相同的几个场景,有时这里,有时那里。
梦幻旧书店一号,位在类如黑泽明《梦》中的水车村,沿着一道清澈的沟圳田道,忽然出现一座四面透风的竹屋,里面有座书架,摆满了旧书。
书架紧贴沟圳而立,找书时,还可听到潺潺流水声。至于架上的书有哪些,一时也记不太清楚,大概都是三〇年代新文学作品吧。
印象最深的是,有一回,我在上面找到一本鲁迅、周作人两兄弟编的《域外小说集》,兴奋莫名,于是,就醒了。
梦幻旧书店二号,是个商场,位在一处露天市场之后,市场小吃摊很多,有卤肉饭,有自助餐,各式各样都有。
穿过小吃摊后,才能进入迷宫式的商场,说是迷宫,一点不为过,原因是,这商场,有时很像中华商场,分成上下两层,旧书店仅是其中一家。
一进去,格局就像琉璃厂的“邃雅斋”,卖的也都是线装书。我在这里,一本梦之外的习惯,对于线装书,只看不买。
曾经看过,最怪异的一本是宋本张岱《陶庵梦忆》,字大如钱,墨色如漆,书香扑鼻。虽在梦中,我却还知道,明人张岱不可能有“宋本”,只有“仿宋本”。
跟老师傅争了半天,直说这书不对。老师傅干脆翻开书后牌记给我看,证实是在临安驴马桥边印的。我还是不信,于是,就醒了。
有时候,商场会变成台湾常见,二楼以上乏人问津的公共造产式的旧书商场,这就是一间间店面,逛完这家,进下一家了。
奇怪的是,每次去,总有些店休假,也有些店扩大营业,更有些,就关门了。
我跟几家老板都熟(哪家店由哪个人开,从不会搞混或改变),还会聊上几句,且带走上次寄放的书,简直栩栩如生,像在演连续剧。
每次醒来,我总要发愣,怀疑这世界上,是否真有这样的一栋旧书商场?在这商场里,我看了很多,也买了很多。奇怪的是,从来不曾付钱,各家老板总是说,送你,拿回去吧!
除了旧书店,我也梦到书,尤其小说。大体而言,同一套或一系列小说,只要够好看,能让我连续看上几天,就会做梦了。
梦有两种,一种是不介入的,我在梦中还继续看这书;一种是介入的,我进入情节之中,人物都跑出来了,大家乱演一场。
会发生这种状况的,多半是那种让我常常要翻看还剩多少,担心很快就要看完,非常迷人的小说。这种梦,有时候,一边梦也会一边担心,就快要醒了。
有时候,单书也可以入梦,这种比较少,常发生的是推理小说,尤其是连续杀人狂,要么亲临犯罪现场,头颅尸块掉满地(这种场景,在我成为《CSI犯罪现场》影迷之后,更常发生),要么面对杀人魔吓得屁滚尿流,很惨的!
另一种常会做梦的书是笔记小说,读着读着,睡着后,什么雷击逆子、鹅吐人语,转世为猪……都来了。
有趣的是,这种梦里,我经常扮演“诠释者”的角色,面对妖异之事,把书中看来的解释,譬如因果报应、地气所激什么的,很得意地说一大堆。然后,一
无例外,总有个家伙会出面指斥我妖言惑众。我动气辩解:“书上明明有记载”,急着要拿给他看。于是,就醒了。
有一阵子,我曾经力行打坐,且已经达到连自己都可以感觉到“很够力”的地步。打坐之后,睡眠质量非常好。一觉醒来,精神饱满。但没过多久,我就放弃了。
一方面是“好玩而无恒”的老毛病发作;另一方面则是,这种睡眠,好则好矣,却“无梦”。一觉到天亮,干干净净,绝无梦幻泡影之事。
这样睡觉,这样的夜晚,未免寂寞,“至人”方才“无梦”,凡人还是得做点梦得才好。其道理,就像费里尼所言:“梦是惟一的真实”。
没有梦,那就不像人生了。不是吗?
作者简介:傅月庵,资深编辑人。台大历史研究所肆业,曾任出版社总编辑,二手书店总监,以“编辑”立志,以“书人”立身,现为“扫叶工房”主持人之一,持续实验网络时代多元出版可能;间亦写作,笔锋多情而不失其识见,文章散见网络、报章杂志。著有《生涯一蠹鱼》《蠹鱼头的旧书店地图》《书人行脚》《我书》《天上大风》《一心惟尔》等。